“我为什么不能和所有同伴一样,光荣地为生命战死?”
“——就算我已经过了那么久安逸的生活,我也永远不会忘掉她,和那场毁天灭地的战争。”
从在星光中苏醒,到认识这个世界,我都始终明白身为次神的使命——仿佛因为我们都诞生于母神鸿蒙的掌心,就注定要背负她神性里永世轮回的宿命。
为了对抗荒神,无数的同伴来到崭新的大陆上开拓,无数的生命像鲜花那样绽放又凋落。直到记不清到底过了多久,直到一个个古老的文明,在浩瀚的时间长河里,冲散成失落的传说。
一场场战争过后,次神遁世,魔神消亡。而我和一些幸存的战友,随着白帝一起漂洋过海,来到了最后的净土——夏大陆。毋庸置疑,这又是一场美好的开端:圣皇团结一心,将自身的知识与经验传授给人类;人类风雨无惧,将新的文明在夏大陆上蓬勃推进。这股奋斗热情,无论经历多少次新生与灭亡都不会磨耗,比喷薄的朝阳还要艳烈。很快,又是一个盛世降临。
然而,荒神的意识又被这些嘈杂的声音吵醒,命运被悄然翻页,悲剧又再次上演。我看着熟悉的一幕重归眼前,看着大陆陷入战火、生灵涂炭,心里真是恨极了荒神和鸿蒙。他们明明已然消失,却让我们反反复复承受他们遗留的永恒与轮回、反反复复目睹那些美好之物一夕之间尽数消亡。
在战争愈演愈烈之际,为了避免像以前那样全军覆没、文明毁灭的后果再次出现,众神领袖黄帝站了出来,决定要以一己之力拯救苍生。我从没见到他这样正直到无私的次神,像交代后事一样将所有知识倾囊相授,还让神龙龙徊继承他的意志:选出优秀之人,将其扶植为王,让这个君主带领着人类守护大陆。
当时四帝对于黄帝的决定,从反对到妥协才用了几分钟时间。的确,荒流在大陆地底愈发汹涌、几欲喷薄,事态已经严峻到多犹豫一秒钟都是浪费的程度。最后,黄帝吸收荒流,堕入万劫深渊。然而这并没有换来我们渴求的安定,更像是恼羞成怒的荒神在更换地狱之门的看守——豁开的大地燃起不祥的火焰,最强的魔神业难,被释放出来了。
接下来,就是我的故事了。
四帝与业难鏖战之际,我和同伴被白帝派去坚壁清野。然而还剩下一个村的人类还没来得及迁徙到安全地带时,业难的先遣大军就突破防线闯了进来。四帝分身乏术,我们只得迎战,这一生最痛苦煎熬的战斗中,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和绝望离我如此之近——同伴全部战死,只剩我一个人,面对眼前来势汹汹的魔军,而身后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但白帝还是来了。她像阴霾中唯一的光。她先杀死那些冲到我跟前的魔军,接着用神力划开一道时空罅隙,再从翅膀上抽下三把银剑,将它们交给了我。
“拿着这个,保护人类。暂时到时空罅隙里躲一躲,在战斗结束之前都别出来。对不起,我一直记不得你的名字,你……”
“这不重要。”我摇摇头,接过银剑,“你快走吧。如果我们还能相遇,到那时我再告诉你。”
“好的,一言为定,保重。”她和我同时起身,我们向对方行了战士礼,然后相背,分道扬镳。
玄极望着不断从时空罅隙里跑出的魔物,再看向挥舞着银剑正在肆意杀戮的祭司,他突然觉得眼前一幕似曾相识——并不是千篇一律的决斗场面让他觉得熟悉,而是祭司的招式,他好像曾经学过。
“是‘光刃’啊。”秦少师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白帝在天都裁决后遗留下了神迹,人类从其中参悟了她的战斗精髓,并组成了一个名叫‘光刃’的门派。其武学风格迅猛凌厉,在战斗时释放的剑气,甚至能够将敌人击倒,令其毫无抗力、任凭宰割。虽然祭司的许多招式我见所未见,不过这也能应证了我心中的猜测——祭司本人比光刃门派还要古老。或许很久以前,他是翼族精锐,曾经追随白帝,习得她的部分真传,结合自身战斗经验,最后才演变成了这样。”
“什么?比光刃还要古老?那他……”小狐狸震惊了。
“他一定是次神。”秦少帅确凿无误地答道,“我以为,除了四帝之外,再也没有次神,能活着到夏大陆了。”
目送白帝离去之后,我用她的馈赠之物,一面抵挡仍然前仆后继的先遣魔军,一面让村民进入时空罅隙避难。一路杀,一路退,直到我也进入那未知的空间。可先遣魔军仍然源源不断地出现,好像毒蜂倾巢而出,怎么除都除不干净。可我已精疲力尽,就算是手持神器,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血干涸成痂之后又被新的伤口撕开,疼痛在多次叠加中让神经变得麻木。我的眼睛被汗水糊住,四肢肌肉早超过负荷,整个人像提线木偶,连步伐都踉跄僵硬。唯一能够判断敌人行动的仅仅是那缭乱的剑光,可这仅仅只让我对其进行格挡——我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反攻了。
诸天星辰在静静地闪耀着,仿佛在注视我徒劳的反抗。它们似乎在劝我,回来吧,回来吧,这辽阔的苍穹,才是你的归宿。
我想妥协了。可在恍惚间,我又看见白帝的脸。
像月光一样清冷又美丽的脸。
是了。
我不愿遁世,也不肯战死,追随着她飘洋过海,来到这个陌生的大陆上,那都是因为我心有不甘……
飘忽的思绪被疼痛硬是扯回了现实,突然变得清晰的视野里,疾行而来的魔军冲散了女神的幻象。我突然变得无比愤怒,胸口灼热得像是燃起一团火。
——我心有不甘些什么?
在电光火石之刹,我将魂魄化为能量,强行关闭时空罅隙,然后运转起全身最后的战意之力,再次提剑而起,将混入时空的魔军全都清除干净。追命,狂杀,斩青云,血花飞溅,剑气凌空。
——我为什么不能和所有同伴一样,光荣地为生命战死?
众魔皆戮,银剑落地,我俯视着遍野尸体与污浊,突然间所有情绪烟消云散。昏迷之前,我的脑海里闪现过一些零碎的记忆,像梦境一样,温柔地将我拥抱起来。
涛声于耳畔响起,我竟回到了过去。在前往夏大陆的航船上,白帝淡淡地对我问道:“你执意上船,随我们前往新大陆,就不怕死么?”
“哈,是星星总会熄灭,死这种事急不得。”我对她笑,“所以在我还没死之前,享受人生、及时行乐才最重要啊。”
她先是一愣,继而皱起眉,似乎对我怪异的说话方式感到诧异:“你想要过安逸的生活,那还跟着我们做什么?”
“因为我发现,在海上,月亮看起来会更皎洁温柔。”我拿出一杯星落酒和一碗樱花红豆羹递到她面前,“今夜的月色真美,你不这样觉得吗?”
白帝不语,沉思半晌,最后接过了那碗清甜的樱花红豆羹。
看到昔日自己用这么拙劣的花招和女神套近乎,我居然笑了出来。突然又感觉很后悔,后悔自己怎么把那三个字藏了这么久,久到自己再没有机会对她亲口说出来……
——我在执着什么呢?
直到这一刻,我沉入黑暗,才能好好地去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我爱上了一颗遥远的星星,我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想用温柔的岁月与华美的盛世作为聘礼,一步一步走进她的生命。就算,她连我的名字都记不得,她心里也没有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