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真名的归还
不知过了多久,祭司在满室的阳光里醒来。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趴在他胸口上熟睡的小狐狸。再环顾四周,发现三个孩子都伏在床沿边上。那些为他换洗的衣袍、擦身的毛巾,还有三把白帝银剑,仍搁在原地没有动,就连屋内都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看来自己之前伤得不轻。
祭司摸了摸孩子们的脑袋,睡眠最浅的玄极动了一动,最终也没有醒。想必这些孩子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许久,所以才累坏了。他刚想欣慰地闭上眼,就听见木门吱呀一响,寡妇走了进来。她拿着一盆新水,正想要换掉旧的,一抬眼,发现祭司正在看着自己。
“咦,祭司大人,您醒啦?您……”
寡妇话才说到一半,就给祭司的噤声手势给打断了。
寡妇明白他的意思,热泪盈眶地点点头,放下新水盆后,用口型回复道:“我去报平安。”
祭司目送寡妇离去,听到外头村长的声音:“祭司大人醒了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醒了,看来已经没啥大碍了。就是孩子们还在睡,他就让我先出来了。”
“哈哈哈,那就好……”
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祭司将目光从***口收回,转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屋外种了棵栀树,花儿正开得绚烂,就像身穿盛装的少女,矜雅地坐在枝头,仿佛与祭司相望。
不久之前,为了证明对孩子们没有恶意,祭司带着他们来到了事件现场,并激发了一场以少胜多的搏战。
何以见得是“激发”?那是因为祭司在清理废墟时就察觉到,自从把那几个孩子引向这个时空,便有魔军在罅隙外埋伏,等孩子们一靠近,就立刻倾巢而出。为何他们没有打算突袭,那是因为惧怕祭司出手。
而祭司为除后患,便暂时不关闭穿越门,并命令村民远离此处。待到孩子们身体康复、重临此地,他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让这群魔军误以为只有孩子们靠近,这才将它们诱骗而出、赶尽杀绝。至于他们怎么在这充斥着荒流的时空罅隙里待这么久,祭司没兴趣知道。他唯一关心的,是要保护的人们的安全。
在战斗之中,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回忆起了过去的事。从鸿蒙远古时代,到越洋至夏大陆,一直到四帝大战业难,他护送村民全身而退。
自从当年,他进入这个时空,就再也没出来过。因为那一场战斗,他耗损过多力量,多亏女神的祝福与村民的照料,他才得以迅速痊愈。而第一代村民对战事报以悲观,认为四帝不可能战胜魔神业难,于是便和祭司协约,请他对这场战争进行保密,让后世都以为外部世界困苦动荡,离开必不得善终;而他们生活在这个小小的箱庭里,平静幸福又安稳。
葬送他人的未来,还美其名曰是在保护他人,这样是正确的吗?
祭司对村民们的提议也曾反对过。但当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秘密后,便答应了下来。
——因为对于强者来说,与其努力让所有人喜欢自己,还不如学会掌握他人的命运。
这样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祭司慢慢陷入了另一个梦境。
再次醒来时,窗外灿烂的晨曦已经化成了温柔的夕阳。祭司一睁眼,就看见小狐狸放大的脸。他闭着眼睛,嘟起嘴巴,正想亲下去。
“……?!”
祭司受到了惊吓,赶紧把小狐狸拎起来。小狐狸被擒了尾巴,只得晃动着短短的四肢挣扎。可上不着殿、下不临地的,怎么逃都逃不掉,小狐狸只得哭道:“救命呀——木头人!吃货!白团!快点救我呀!”
祭司动作太快,一旁的孩子们听见了小狐狸的呼救,才匆匆回过神:这色鬼还没用真爱之吻唤醒沉睡的美人,美人就自己醒过来了,还是受着惊吓醒来的。
看祭司瞪着小狐狸,完全没撒手的意思,小洛瞅了瞅非礼勿视的玄极和熟若无睹的少师,心里怒了一句不靠谱,只好自己打起了圆场:“呃,祭司大哥,你别怪他,他只是看见故事书上说……”
听着小洛故意把“故事书”这三个字咬得很重,祭司才放下已经累蔫的小狐狸,戳着他可怜兮兮的小脸蛋斥道:“故事书上的东西你也信?”
“我就是担心你嘛,怕你醒不过来了。你当时满身是血,回到这儿倒头就睡,别提有多吓人了……”被放下的小狐狸好了伤疤忘了疼,只见他屁颠屁颠地抓住祭司衣襟,爬到他胸口上,“再说,美人在怀,若不一亲芳泽,岂非不解风情?来,快让我看看,你伤好没好……”
祭司二话不说,再次把想要钻进他衣领里的小狐狸拎起来:“故事书是这么教你对长辈说话的?”
“哼,九尾是天生的情场高手,哪里还需要别人教——”
“行了,狐族的小家伙,你就别胡闹了。”秦少师听着话题越讲越歪,只好放下了书。他看向祭司,走到他跟前,躬身行了一礼:“请允许我称呼您真正的名讳:次神大人。十分抱歉,我们借助灵族的窥梦术,进入了您的梦境,所以知道了您的身份。一番不敬,请您原谅。”
祭司听罢大吃一惊,继而一股愤怒涌上脑袋——原来这几个小兔崽子是因为这个才守在自己身边的!亏自己为了保护他们差点连命都豁出去地又打又杀!
“哈,你们真是出息了,竟然对我玩阴的……”祭司忍不住恼怒,但又却转念一想:是啊,他们早就不是有奶便是娘的年纪了。记忆正在慢慢复苏,成人心性一并觉醒,想尽办法解开心中疑惑也是情有可原,怪不得他们。
于是祭司只好压下一肚子闷气,抬起眼来,柔声问道:“那你们想要干什么?”
“希望您能让我们多留在这儿几天。”玄极接话,“我知道,我们四个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村民们的安全就越会受到威胁。但您之前已经击退了那批魔军,想必他们短期内不会轻举妄动。所以还请您……”
“——行了,过来。”祭司打断了玄极的话。玄极楞了一下,迟疑着靠过去,没想到却被祭司用力一拉,在他白净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一声脆响,让周围三个孩子都愣在了原地,只见祭司捏了捏玄极的脸蛋道:“哼,最多三天,不许反悔。”
“……谢、谢谢您……”玄极的脸都红透了,下意识地捂住面颊。祭司见状,连忙拨开,“你这孩子,怎么搞得像是我打了你一样?我是瞧你以后回去了,就再没有机会亲你了!”
“哼,祭司大哥,木头人不给你亲,我给你亲!”小狐狸雀跃而起,趴上祭司肩头,指指自己的左颊,“来,啵一个!”
祭司笑笑,将小狐狸从肩头搂下来,亲了一口,掂了两下:“嗯,望月是比以前重一些了。”
“望月?”小狐狸眨巴眼睛,赖在祭司怀里不挪窝了,“我的名字吗?”
“是的。”祭司揉揉他毛绒绒的长耳朵,接着把玄极牵到自己身边来,“要说背后玩阴的,其实我也没差。你们刚到村子时,我没经你们同意,就把你们的生平检录了一遍。换句话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们的本名和身世。现在是时候把真相还给你们了。”
他话说到此,环视了一圈。意外的是孩子们居然没有闹起来,而是像听故事一样安分地坐着。于是祭司牵起孩子们的手,挨个点道:“玄极是帝社龙将,也是云垂的皇帝。望月姓司空,是狐族之王。小洛是怒鳞火部的统领,也是帝国最强的驱魔师。”
说到秦少师时,他却笑了一笑:“至于少师嘛,你太有趣了。关于你的身世,我就不透露了,自己去解谜吧。”
“哈哈哈,怒鳞,统领,最强驱魔师?这听起来的确挺像我的!”小洛兴奋地握紧双拳,又看向呆若木鸡的玄极和望月,“不过没想到这两个小子居然是这么厉害的角色,看来以后回去得多分点零食给他们啦。”
秦少师听罢,面不露喜怒,只是淡淡地又问祭司道:“所以,您是想告诉我们,我们四个人都有着高贵的出身和沉重的责任,没有理由也没有时间在这里虚度光阴?”
“对。不过你们都知道真相了,仍执意要在这里留几天,我就不拦了。毕竟我可是收了定金的。”祭司笑看一眼玄极,掀开被子,坐在床沿穿衣套鞋,“我现在要回白帝神祠一趟,有兴趣和我一块儿过去吗?”
孩子们面面相觑,心想确实还有事情要弄明白,便同意了随祭司一起前往神祠。看祭司已穿戴整齐、正抬着手梳理头发,他们也开始主动收拾起屋里的杂物。
望月左顾右盼,见祭司的银剑上血迹斑斑,就想把它们拿到水边清洗。可没想到他使尽全力,竟连挪动银剑分毫都做不到。正当他急得满头大汗时,祭司的手就从他背后伸了出来,将他连同剑一起轻松地提了老高:“别费力了。剑中灌注了白帝的神力,除了她和我以外,别人是拿不起的。”
望月正想说什么,就听见有人敲门,原本端着旧水盆和垃圾桶想要出去的玄极和小洛也停下了脚步。只见寡妇小心地推开门,瞧屋里的人都平安无事后,她露出了如释负重的微笑。屋内人再往外一看,发现全村人都到了。
寡妇一边招呼村民接下玄极和小洛手里的杂物,一边恭敬地对面色仍显苍白的祭司躬身邀请道:“祭司大人,咱们今晚七点开百家宴,您若愿意,就带上孩子一起参加吧!”
“百家宴?”小洛一听,眼冒金光,“是会有很多好吃的吗?”
“是啊,洛哥!”村中的小孩也围了上来,“今晚咱们可要大饱口福啦!”
“哇——天哪——”小洛发出了一声满足的长叹,“人生无憾了!”
“就是就是,这里有可爱的大姐姐、丰盛的百家宴,我都不想回云垂了。”望月也高兴地说。
寡妇笑着看了一眼欣喜若狂的孩子们,又抬头对祭司说:“之前您与怪物搏斗受了重伤,大家没帮上忙,心里都很惭愧。现在那边村长已经命人收拾干净了——派去的家伙都有经验,不会被魔气感染的。您护佑村子世代安宁,却总让自己陷入危险,我等无以为报,只能烹些佳肴,让您的身体快些好起来……”
祭司微笑,摆手称道:“应尽之责,不足挂齿。反倒是麻烦你们了,还要为我分担这些。我想孩子们能在这吃上一顿百家宴,他们回到云垂之后一定会非常难忘。”言罢,他又拍拍小洛脑袋,示意他们立刻启程,“刚才孩子们说想和我走一趟白帝神祠,我看天色尚早,便带他们过去转转,今晚一定准时到场。”
“不准时也没事!您愿意参加宴会,就是无上荣幸了!”一旁的村长喜笑颜开,“只不过您伤口初愈,舟车劳顿会否勉强?我让舍弟陪各位过去?”
“不用,我没事。”祭司走出小屋,扣好袖口纽钉,将三把银剑插入袖里。众人看着那又长又利的刀刃,像雨丝织入瀑布一样,轻松地被收纳了起来。而那些干裂的血污如飞花飘散,剑刃又变回了一尘不染的模样。
“我承蒙白帝祝福,虽不至于钢筋铁骨,但也保我万毒不侵。”
第五章·善恶的叩问
屋外,等众人纷纷散去后,祭司又从那百宝囊一样的袖口里拿出了八对羽翼,分给孩子一人一双。
“还记得怎么飞吗?”祭司问。
孩子们互相看对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表情,到底记不记得?”祭司做了个小鸡扑翅的动作,引得三个孩子全都笑了。倒是秦少师无奈地扶额,心中对翼族的印象荡然无存,“自是当然……还请祭司大人放心……”
“那就好。”祭司将羽翼装上他们的脊背,“虽然都是一些品阶不高的翅膀,不过日落前到神祠是没问题的。飞行可是我们翼文明的必备技能,我们将它授予夏大陆的人类时,人类还在努力适应脱离地心引力呢……”
祭司给最后一个孩子装好背翼后,扬了扬自己璀璨夺目的六翼天羽。接着站起身来,眺望远方,昂首长叹:“此去经年,现在是云垂武者皆习得此术了。若有机会,真想看看众人在苍穹飞翔的盛景。”
他一边说着,一边和四个孩子飞了起来。他们朝着天边那最朵瑰丽厚重的云彩滑翔而去,感受着清风将身体浮托而起的久违的轻盈感。脚下,村屋星罗棋布,人群犹如行蚁,放眼望去,天地好似棋盘,尽在视野之中。
村民们抬头仰望五人,鼓掌欢呼,眼角眉梢中尽是憧憬。
“所以,这就是您一直坚守此地、不送村民们离开的原因?”秦少师抬起头问祭司,“您拥有传奇的武器、众人的崇拜,永未枯竭的力量,不死不灭的身体,因此宁愿牺牲自由,也要享受这些东西?”
“少师,你太无礼了!”玄极连忙制止。
祭司听罢,反而笑了:“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苟且偷生的懦夫吗?真是越长大越刻薄,还是刚把你捡来的时候比较可爱。”
秦少师沉默了,静待祭司回话。
祭司见秦少师板着脸,长叹了一口气,飞得更高了些:“这些东西的确使人眷恋。平静幸福的生活,仁爱友善的村民,无一不让我这曾枕戈待旦的战士感到不舍。更何况,我是这里的造物主,这里的花为我而开,这里的树为我而败,我能让霄汉黯淡无光,亦能让沧海化作桑田——不过,创造并享受着这所有一切的我,你以为牺牲的仅仅是自由而已?”
祭司说着,朝着天空轻轻抓了一下拳头。
顿时黑暗吞没视线,就像瞬间跌落幽冥。强烈的窒息感压迫而来,让孩子们吓了一大跳,连秦少师都变了脸色。
接着,祭司放开五指,世界重归原样,云暖风轻,鸟语花香,好像刚才一瞬间的黑暗不过是个错觉。
“神力结界?”秦少师恍然大悟,继而又惊诧不已,“您用自己的灵魂,支撑着整个时空?”
“没错。”祭司说,“估计你们在我的梦境里也看见了,白帝使用神力割裂空间,让我护送这一村百户人在此避难。可她只来得及割裂空间,却根本顾不上关闭空间。想要这么做,只能用更强的力量。而在当时,除了我的灵魂,没别的可用了。”
玄极和望月听罢,亦是诧异。他们知道,身而为王,在必要时定会以身殉民;但没想到祭司身而为神,也愿为人类做这种牺牲。
然而祭司却像是个旁观者,淡淡地陈述着自己的遭遇:“我也想过等到战事结束就护送村民离开此处,但后来我发现,我几乎所有的神力都在那一场战斗中耗尽了。仍支撑我肉身不灭的,是白帝剑中的祝福之力。我一旦动武,祝福之力和我的灵魂会转换出少量战意供我战斗,消耗些许倒也无妨,但如果我受了重伤,或是释放过多战意,我的元神就会损伤一次,直至万劫不复,我与村民都将难逃一死。之前你们应该也看到了,我战斗时几乎只依赖武器,那是因为我曾受重伤,灵魂又化为时空结界,内力俱损,剑气稀薄,所以才会被区区杂碎所扰。”
“啊?竟然是这样!”祭司话音刚落,四个孩子就炸开了锅,忙不迭地道歉。
“不过,你们也看到了,我过得很幸福。”祭司摊开双臂,他身后是绵延的梯田和升腾的炊烟,“我最爱的人是白帝,我愿为她付出一切。她授意我要好好保护大家,那么我就用灵魂创造世界。魔神业难如此强大,她愿意前来相救,已经是最大的照拂,我不后悔追随她。所以我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四帝再临,她一定会找到我的。”
“四帝已经消失很久,白帝恐怕也……”小洛说道,“你这样等她,真的有意义?”
“可天都裁决——”祭司急道,却欲言又止,最终笑叹一声,“或许吧。”
小洛听罢,张了张嘴,哽在喉咙眼的话竟是不忍再说了。
天地静谧,仅剩风声。
半晌过后,祭司又问:“知道为什么村子里的年轻人这么少吗?”
他的声音像风一样缥缈。见无人能答,他又陈述道:“再怎么严守秘密,总有些好奇的人会发现蛛丝马迹。我曾以守护之名将他们困在这里,封锁他们的视野,葬送他们的未来,对此我本就心存愧疚。所以我把毕生的藏书都拿出来分享,加之自己撰写的云垂王朝时事,让这些年轻人从书页中窥见了外面的世界。从此之后,每过三年,这里就会召开一次会议,让这些年轻人自行选择,是要留下,还是离开。那部分离开的人,有的成功穿越,有的命丧罅隙。成功的那部分在云垂过得如何我不得而知,但那些死去的,我将他们的魂魄碎片收集起来,用于这个时空的建设和开拓。”
“可是,如果这里面积越来越大,就难免会和夏大陆接壤。”玄极说道,“我记得我在神语书院学习过这方面的知识,典籍上说,时空重叠是很危险的,一有力场波动,边界就会混淆。这样一来,不光您的灵魂会被侵蚀,全村的人都有性命危险……”
“这个我当然考虑过。”祭司回答,“所以我在禁止开拓的时空边界设下法术,一有人靠近那里,就会被传送回村子。”
小洛听罢,立马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手绘地图:“这么说,我和村民外出打猎,被传送回村的地方,就是结界的阵眼?那儿与云垂大陆只有一墙之隔?”
“没错。”祭司点头,看着下方已然清晰的桃林与神祠,示意孩子朝下飞去,“不过以你们现在的实力,如果没有我协助,是不可能回去的。”
当他们重新站立到地面上时,祭司又指着那片桃花林说到:“当时我就在前面,抵抗那些不断进犯的军队。后来,我净化四方魔气,将他们葬在这里。你们所看到的每一棵桃花树,下边都埋着一具怪物的尸体。”
四个孩子看着眼前郁郁葱葱、连连绵绵的桃花林,光是树干都数不过来,不禁感到无比震撼。
“好厉害……那时候的祭司大哥,一定帅得没边儿了……”望月看着一片片粉瓣在风中飘飞,本想接住它们,但一想这花儿是长在尸体之上的,就又收回了手。
“大人,很感谢您为我们解答这些,但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玄极转身又问,“您不是云垂帝国的人,怎么会对这些了如指掌?”
“你们跟我一起进神祠就知道了。”祭司朝前走去,上了祭坛阶梯。他一边走,一边感慨,“想当年,我也是一骑当千的翼族战士,曾与白帝竞争大陆领袖之位。可惜,我因一样东西输给了她。”
“什么东西?”小洛问。
“心啊。”祭司拍拍胸口,“不过,她是真的很厉害,我根本打不过她。”
“咦,”望月坏笑,“这么说来,当初大哥在前往夏大陆的航船上,请白帝喝星落酒,是不怀好意的咯?你还骗大家白帝喜欢吃甜的,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这样嘛……”
“说什么呢?人小鬼大。我看起来像是趁人之危的坏蛋吗?”祭司装作生气的模样,“我就是知道她喜欢吃甜的,所以才故意拿酒出来啊。星落酒是我从元狸大仙那儿买来的,可樱花红豆羹是我自己亲手熬制的。让喜欢的人吃自己做的东西,你们知道有多幸福吗?而且她是真喜欢吃这个,之后还向我讨教怎么制作——要没有这么多破事,我愿意为她下一辈子的厨……你们这些小孩子,知道大人心思嘛?”
“知道,知道,太知道了。”望月爬上祭司肩头,“想不到你在这儿困了这么久,还是这么会讨女孩子欢心。真想把你带回云垂去,咱们一块泡醉梦温泉,赏四方佳丽……”
“大人,”玄极听罢,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祭司面前,将他拦在原地,“您……您不如考虑一下吧!”
“考虑什么?”祭司和孩子们都愣住了。
“和我们一起回云垂吧!”玄极又重复了一次。
“哈哈哈,我想啊。”祭司把他抱起来,继续朝前走去,“可是,我若要抽回已经成为神力结界的灵魂,不仅是我,全村的人,都会死的。”
“……”玄极听罢,一时语塞,却还是攥紧了祭司的肩膀。
“算了吧,小皇帝。”秦少师拉拉玄极的围巾,“祭司有自己的坚持和选择,不必为难他。”
第六章·君主的职责
众人刚走进神祠殿内,一股凉气就扑面而来。屋子很暗,唯有天窗射下一道天光,照亮中央一小块地方。神祠四面铺着翼族的羽纹织物,每一张织物都绘着白帝的肖像。织物似乎混入了某种淡金色的丝线,像是有呼吸那般明明灭灭,映得殿内犹如被星河环拥。
一张长木桌横放在神祠中央的地毯上,被满地堆叠如山的书籍和资料围绕着。木桌旁边,有一套精致华美的银色铠甲,似乎是祭司以前的战袍。它按照穿戴顺序,被搁置在衣架上,远远看去好像是个戍守着神祠的翼族卫兵。就算许久未动,仍然历久弥新,闪耀着凛冽寒光。
肩甲上,端坐着一只通体莹紫的鸟儿。明明并无任何东西将它困住,它却安然自若地端坐在原地,只是偶尔转一转头,俯瞰这孤寂的世界。
祭司打了个响指,鸟儿化作一股淡紫色薄烟,飞进他那只灰色的眼瞳里。
“这是——”孩子们这才从铠甲上收回注意力。
“我的眼睛。”祭司转身,英气逼人,像织物里完美的画像,“它代我看遍云垂山河,所以我对云垂大陆的时事都了如指掌。我把所见所闻编成诗篇,唱给村子里的年轻人听。这些诗篇,我命名为《谕世之歌》。”
“为什么要写成诗篇?”望月走到桌前,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摊开的书页上是没写完的残章,“这好像是前不久发生的呢。祭司大哥,我能看吗?”
“看吧。”祭司蹲下身开始挑拣被风吹得凌乱散落的资料,“相对故事和小说,翼族更偏爱诗歌。”
“可是,我还有一事不明。”玄极走上前去和祭司一起收拾杂物,“您明明答应了要对真相守口如瓶,现在却又将云垂时事告知给众人,那些老村民们就不阻止您吗?”
“当然会。”祭司笑,“老一辈的大部分村民对我怨声载道,认为我不守信用。可他们知道,如果没有我,他们都不可能活下来,所以最后只好向我妥协。新一代的村民们,选择站在我这边,因为对于当初那个封闭世界保守秘密的协约,有许多人和我一样,认为这是不正确的。他们为自己的贪生怕死感到愧疚和羞耻,所以剩下那一小部分的老村民,便把真相告诉了后代。而且他们为了支持我,对年轻人也做了不少思想工作。”
“那么,如果您放弃守护这里,他们或许也能体谅。”秦少师将一沓书页递给祭司,“我相信您身为次神,肯定有保全自己的办法。只不过这方法代价太大,或会伤及无辜之人,您才没有付诸实施。”
“不,我还真没有办法。或许青帝能够支招,但自从当年那场战斗,我就再没见过他了。”祭司确认顺序正确后,便将其收进了资料袋中。他刚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怪响,接着就是小洛的惊呼:“狐狸!你怎么回事——”
众人应声回头,发现是望月不慎打翻了桌上的墨水瓶。那散发着幽香的深紫色液体流了一桌,连那写着诗篇的书页都浸湿了。
小洛刚想拿起染脏的书页,却被祭司制止了。只见他挥挥手指,那些墨水像有生命一样从纸张和桌面上退开,毫无痕迹地流回了墨水瓶中。虽然桌面是干净了,可原本写在纸上的字迹,却也一起被带走了。
“望月,你还好吗?”玄极扶住望月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他顺势倒进了自己的颈窝里。这昔日总是开朗活泼的小狐狸,现在却面色苍白、冷汗淋漓,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祭司蹲下身来,拨开望月的乱发,摸了摸他的额头:“我的眼睛不会骗人。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望月用力地吞咽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平复着心情,“整个云垂帝国……还有九尾狐族,已经乱成一团了。青麟木也因为地底荒流和天外陨星而恶化,又有很多族人被魔气感染,死的死,疯的疯……”说着说着,他不禁捂住了疼痛欲裂的脑袋,泪流满面,“我还是和当年一样,没能保护好任何人……我、我真没用……”
玄极听罢也愣住了——光是九尾族和青麟木就已元气大伤,那整个云垂帝国岂不更是险象环生?正当他在自责时,就听见小洛急道:“祭司大人,您明明早就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们?”
“你们当时什么都不记得,告诉你们这些有什么意义?”
小洛刚想反驳,就看见秦少师蹲下身来,对他们开导道:“冷静点,不能出了事情就怪到别人头上。难不成云垂帝国少了你们就会垮了?你们要对自己的子民和部下有信心。”
“……哼!”小洛避开秦少师的目光,背对着他们生起了闷气。
看到小洛仍然气在头上、玄极和望月还没回过神,秦少师又转身问祭司:“祭司大人,现在那边的状况如何?”
“情况的确有所好转了,甚至有压制荒流之势。云垂人可是很坚强的,所以你们不用太担心。”祭司欣慰笑,“那么,你们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还要打算在这里长留吗?”
“不了,请大哥明天就让我们走。”望月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坚定地说道,“我身为狐族的君王,应与子民同生共死!”
“我也是!”小洛转回身,握紧了拳头,“我可是怒鳞火部统领,驱魔降妖这类事,肯定少不了怒鳞!玄极,望月,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带领着弟兄们协助你们!”
“小洛,谢谢。”玄极扶着望月站起身来,并向祭司行了庄重一礼,“祭司大人,多谢您和村民们这半个月的照顾。愿我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很好。”祭司欣慰地莞尔,“我可是会一直看着你们的。要是你们谁忘了今天这番话,别怪我真去云垂教训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