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月再回忆初识黑离时的情景,总觉得过分清晰。
因为自幼父母双亡, 秦月自小同哥哥秦扬生活在一起。七岁的年龄差距,让秦月在起居方面受到了哥哥秦扬很大的照顾,加上父母生前都为驱魔师,受到平海镇百姓的极大尊重, 秦月的成长并没有太多的坎坷和不平。
十四岁那年,秦扬迎娶一名叫做花洛颖的镇外女子,温柔细致。出于对哥哥长期的依赖, 秦月并不是一开始就接受这门喜事。哥哥成亲那晚, 秦月趁着混乱从家里逃出来,夜黑风高,但也许骨子里继承着驱魔师的某些无畏血液, 秦月并不感到害怕,她只是在离家不久后感到饥饿和困倦。
所以当秦月看见了村里人为拜祭黑帝在祭坛下放的贡品时,想都没想就拿起了食物,黑离也是在秦月狼吞虎咽之时出现的。
“喂。”声音并不低沉,带着些许高调,和不礼貌。
秦月就顺着声音的来源抬头,看见了那个在树上打坐的的少年。看不清长相,只能辨认出他一席黑衣,过于凛冽的黑色,在月光下竟发了蓝。黑衣少年再轻盈地跳下来,凑过去看秦月,有些凶狠地问道:“你吃太多了吧!”
于是 秦月就硬生生地将黑离的眼睛刻进自己的脑海里,狐一样细长的形状,桃红色且半透明的瞳仁,即使眯着眼说着威胁的话语,还是有许多妖娆的气氛在那附近游弋。 秦月移开视线,低下头继续吃东西,迷糊地回答:“我饿了。”
黑离有些惊错,再追问道:“黑帝的东西你也敢吃?”
“哈?黑帝?能保佑我实现愿望吗?”嘴巴已经被食物填满,差点连话也说不清楚。
“恩哼。”
“那么请求他给我东西吃吧。”
黑离顿时语塞,靠着秦月旁边的树干坐下来,待秦月吃饱了才开口问:“你从平海镇那里来的?”
“你想说你是黑帝么?” 秦月反问。
“没错,所以你刚才吃了我的东西。”黑离有些轻蔑且得意地说。
“云垂国谁不知道都知道黑帝是个女人。”
黑离就阴柔地挑起眉,问道:“这么说,这云垂百姓都见过黑帝真容了?传说不一定是真的。”
秦月摇摇头,再转过头问黑离:“那为什么我就那么轻易见到你了?”被少年意外的柔魅气质惊吓,赶紧移开视线。
“你吃了我的东西。”黑离简单的回答,看见远处平海镇上的火光,问:“今天有人娶亲?”
“是秦扬,我那个笨蛋哥哥。”
黑离就转过头打量 秦月,眼神里有明显的轻蔑,再问:“平海镇里唯一仅剩的驱魔师血脉吗?”
“恩。”见黑离起身,就急忙说:“黑帝?额,那个,你让我在这里待会吧,我不想再走了。”
“随你。”晃眼间黑离已经重新回到那树上,再眺望远处那些烟火时,竟然有了一丝笑意。
秦月在祭坛底下,想要多看黑离几眼,却有些莫名的心慌。悃意很快席卷而来,闭上眼睛时,脑海里还是黑帝那柔媚的如墨的身影,和他那桃红色暧昧的眼神。
(二)
第二天醒来已经在家里, 秦月回到大厅,发现了桌子上花洛颖准备的早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为哥哥准备过这些,怨气就消失了大半。
花洛颖从房里出来,轻声说:“你醒了。”神情清淡,却又不失端庄。
“恩。秦扬呢?”已经有了接受的想法,语气却还是改不了的生硬。
“出去了。”语气里保持着一贯的淡然。
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昨天晚上谁送我回来的,黑帝么?”
花洛颖露出了轻微的疑问,再温柔笑开,说:“傻丫头,黑帝是神,怎么会轻易出现在你面前。是你哥哥找你回来的。”回房前又补充道:“在黑帝祭坛那?”
决定收拾一下,跑黑帝祭坛那继续找黑离。在那喊了一早上黑帝,却也不见昨晚的男子再出现。 秦月不愿意离去,在祭坛闷闷地等了一天,开始怀疑是不是被人糊弄了。前来祭拜的平海镇百姓都觉得这姑娘冒犯了黑帝,纷纷叹息而去。
迷糊中有人扯自己的头发,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了那张朦胧却又细致的脸,表情冷淡。 秦月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等到被黑离叫醒时,天色已经很暗。
“你是只能在晚上出现吗?我早晨就来了!”带着些许抱怨。
黑离就挑挑眉,语气不善地问:“让你等了吗?”
秦月揉揉眼睛站起来,说:“本是来还你吃的,但是等得太饿被我吃了。”拍拍身上的灰尘,再问:“对了,你昨天见到我哥哥了?被他发现了?”
黑离皱着眉看一脸稚气的 秦月,沉默了会,说:“没有。”
“我得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呀。”
“劳烦。”
猛地凑近黑离,看他从一脸不屑转化成惊慌,就呵呵笑起来:“我叫秦月呢。黑帝,叫你黑帝不太好吧,虽然是神,还是要改一下,怎么喊你呢?”
在秦月笑脸的纠缠下,最终还是不情意地开口:“黑离,黑帝的黑,离开的离。”
“黑离……”
(三)
后来便经常到祭坛这找黑离,有时候也会乘着商船路过那巍峨的黑帝神像,会忍不住噗嗤一笑,要是大家知道原来黑帝是个男人,会是什么景象。可大部分时间是在傍晚,如果黑离高兴,也会在那时候出现。但经常的,他只在秦月因为等待而睡去时,才不客气的去扯动她的头发。但是如秦月所想,或许因为常年独身一人,神也是会孤独的。黑离虽然脾气古怪语气不善,还是会把秦月当成“第一个见到自己真容的人”来特别对待。而对于秦月,因为花洛颖淡然且温和的性格,在几年的共同生活当中,已经可以欣然的接受。只是在这几年,她开始把对于哥哥秦扬的那份依赖,缓慢无自觉却又心甘情愿地转向了黑离。
如果让秦月去总结黑离的话,她可以一点一点细致地数给你听。
很多时候,黑离都太过于妖魅,当然黑帝听说是人头蛇身,妖魅也好像是正常的。他常年黑衣,却离书生气质很远,有时候 秦月抬头看依在树干上的他,总觉得如女子一般风尘。黑离亦经常不绑住自己的头发,长长短短地散下来,最长及腰,最短的,秦月找不着。但还是最喜欢黑离的银白色头发,光圈是耀眼的暖白,在月光下无比温和。可是却突然发觉黑离是瞳孔黯淡,她开始推测黑帝是不是有点心事。
为嘛人们要说黑帝是女神,明明就是个傲娇的男孩子嘛。黑离的脸上也总有轻蔑和不屑的表情,平时话语不多,却会孩子气地在某件事上和秦月争执很久,语气刻薄。从不表现出任何善良的潜质,但在秦月每次逃家时,还是能不动声色的收留。
然而时间越久, 秦月就越不敢直视黑离的眼睛。那双随时绽放出桃红色花瓣的眼睛,可是却又有时候黑的如同掠影湖底的水。
花洛颖曾经说过,黑帝的眼睛会勾人魂魄。
秦月逃家的频率开始随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高,有时候甚至是无聊为了和黑离对话,但是因为已经在不知不觉将黑离列入生活习惯的清单里,所以并没有觉得不妥。
“黑离,你变成雕像的时候都看到什么了?”
“你啊。”
“哈?”
“早上很早就醒,整个平海镇乱跑。偶尔帮你哥哥到苏澜城跑跑商,但大部分时间都很清闲。”黑离转过头,脸上有不可思议的嘲笑。仿佛一个已经长成的女子,不该在这个年龄无所事事,一学无成一般。
“哪里是!”急忙无辜地解释,再气愤地指着黑离说:“你不也是一样,成天在这里清闲得很!”
“哼,我是黑帝嘛。”
秦月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就要去摸少年的脸:“对了,托花洛颖姐给你找了个很好玩的东西哦,鞋子……黑离,看你总是不穿鞋,是不是没钱买鞋子,哈哈。”
“给我鞋子?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黑离发笑。
“难道要把你娶回家不成!”
黑离就不说话,任着秦月盯着他的眼睛,再发出“怎么你眼睛那么好看”之类的感慨。同第一次见面相比, 秦月几乎没有什么改变。似乎是声音变得少女一些,却还是不够温柔。依旧瘦小单薄的样子,和镇上一些女子一样,穿着朴素,却要在头上插一些不合年龄的发钗,事实上脸上依旧散发着毫无心机的稚气。不管自己怎么讽刺恶劣,都仿佛察觉不出一般试图接近。
像是惊讶于自己的观察和剖析,定了定神,语气不善地说:“你回去啦。”缓了点气氛,还是冷淡说出:“和你哥哥学点事情,不要总是往我这里跑。”
“我又不喜欢和秦扬学法术……” 秦月在后面喃喃,抱怨道:“黑离不也总是一个人,有什么关系。”
黑离侧过身,忽然妩媚地笑起来,再弯腰凑近秦月,银白色的头发一下子从后肩哗哗泄下来,神情过于艳丽, 秦月就呆站着让这场忽然侵袭而来的桃红色劫遇覆盖住自己神经。
黑离再习惯地轻佻起眉毛,暧昧却又不具备温柔地开口:“关你什么事。”
(四)
还是忍不住问花洛颖关于鞋子的进度, 秦月虽然感觉到那日黑离不同于往常的绝情,但因为是性情古怪阴情不定的黑离,所以不愿意多想。
倒是花洛颖终于开口问自己:“做鞋子的图案?你给我画的黑帝像?”
秦月靠在窗边点点头,有些心神不宁地问:“嗯,洛颖姐姐,听说过黑帝的故事么?”
“听我家乡的人说过。整个云垂国谁不知道四帝传说,咱们平海镇尤其信奉黑帝。”
“有人见过?”
花洛颖摇摇头,平调地叙述:“有着许多版本,更多的坚信是名女子,听说真如仙女一般美艳,常年化作山石在这天地之间,守着这云垂。只听说那黑帝似乎没有腿,走不了路。”
秦月就转过头急切地问:“为什么了?”
花洛颖突然停下手里的活儿,许久才抬起头来,看着 秦月说:“神做事情,向来都是没有缘由的。黑帝传说是人头蛇身的,而每有人带着做好的鞋子,给黑帝祈愿,黑帝就会复苏,就会睁开眼睛看看她庇护下的云垂子民,赐予祝福。但是,黑帝穿上鞋子就可以走路了。也许黑帝也想有一天离开那神像,亲自去看看这云垂世界。”
“黑帝会不想做女神了吗?”
花洛颖轻巧笑开,重新埋下头,淡定开口:“大概是吧,那种常年孤独的生活,任谁也不愿意过。”
一名年轻且英俊的男子在这时候推门进来,看见秦月无力地趴在窗边就走过去,轻拍她的脑袋,问:“怎么了?”
秦月也没有抬眼,闷声叫唤:“秦扬。”
秦扬对妻子淡然点头,坐下来问:“我听说你让洛颖做鞋子了。”
“恩。”
沉默许久,才忽然严肃地说道:“以后,少去黑帝祭坛。”
秦月转过身子,碰见秦扬认真的表情,疑问道:“你以前不反对。”虽没有明说,但身为驱魔师的秦扬,是不是知道自己这些年一直和黑帝来往着,也因为没有受到反对, 秦月才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和黑离越来越亲近。但平时性格温和宠溺着自己的秦扬,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阻隔,让本身就郁郁在心的秦月更加不理解,平海镇百姓上上下下谁不信黑帝,哥哥今天倒是例外了。
“你最近去得太频繁了。”秦扬侧过脸,语气里虽然有担心,但更多的是决绝。
哥哥突然强硬的态度让内心那些委屈猛然间宣泄出来, 秦月站起身子,跑出去之前,对着秦扬愤怒地喊道:“那你当初就不该娶个女人回来。”
背用力地抵在门板上,火气还没有缓和过来,就听见屋里头的花洛颖对秦扬淡定说道:“你不该这么对她。我已有身孕。”
秦月一路找黑离时,心里很是难过。虽然这几年已将花洛颖当成家人,但从小陪伴在自己身边长大的毕竟是哥哥秦扬,冥冥之中,还是有了划分,仿佛是自己的宽容,才让花洛颖进入这个血谱中,但现在花洛颖怀有孩子,有了传统形式的家庭模式,而秦月,像是已经不在这个模式之内。
还是傍晚,橙黄色的光阴平铺在整个祭坛之上,风一吹,草的律动就让视觉喧嚣一片。
黑离很难得地已经依靠在树干上,双手怀抱在胸前,头发的光圈因夕阳的关系变了颜色,却更为温暖。
看见毫无精神的秦月就轻蔑地问:“又逃家了?”
“恩。这一次是真的,不回去了。”在黑离旁坐下来,抬头看他,身子从来都像是由懒散的骨头架起来的,之中还一直散发着神特有的阴柔之气,全部整合,再陷进秦月眼里,那些不要命的邪恶就有幻化成金属一样的亲密感,硬生生的,不能逃的,无法忽略的亲密感。
“黑离这次还收留我吧。”
“就那么喜欢待在这?”
“花洛颖姐姐有了孩子。” 秦月仰起头,透过树叶的空隙看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层层叠叠,都是厚重的云彩。黑离有些惊讶的看 秦月,她就又轻笑道:“以后说不定真剩我一个人了。”
“哼,小孩。”
“真的。到时候,我把鞋子给你,你就可以走了。让我来做黑帝可好。”笑嘻嘻地拉扯黑离衣角,太轻柔,仿佛连纤维都带有神的灵性。
一直以来,在 秦月眼里,黑离总是亦人亦神。
“你全知道了?”
黑离今天过多的惊讶神情让 秦月很是得意,并且带有莫名的兴奋:“恩,鞋子做好了就给你带来,嘿嘿,让你出去看看。”
“走了,我就不回来了。”黑离忽然坐下来,靠在树干上时, 秦月忽然感受到他接近的信号,头发有一些悬在自己的手臂边,忽然的微风就将它们轻柔地带到皮肤之上,打扰了呼吸。
“恩,我知道。”不由自主更靠近些,手肘碰到了黑离,隔着纱一样的布料,忽然真的感受到了“冰”一样的温度,惊讶地再缩回来。
“黑离想上哪去?”
“潼素素。”
凑过去假意闻了闻,说:“女人的名字。”
黑离就仰起头,头发散在了耳朵后面,露出了精致的下巴线条,透明的晕白色, 秦月才发现,天已入黑。
“这黑帝原本就是两个人的灵魂,无奈她一念成神,我一念……哎……”
“哈。原来是被抛弃了。”
原本难得轻柔下来的少年,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关你什么事!”
“是心甘情愿把鞋子给她的吧,其实也担心她不会再回来,还是……”
黑离别扭地将头转一旁,意外的不再反驳。
“总之,今天还是要收留我的。”终于将身子靠过去,适应了那些过低的温度,就安心地闭上眼睛。
迷糊中有人抬起自己的胳膊,再轻柔地放在他背上。 秦月轻微睁开眼线,软软柔柔的都是银白色的光圈,脸颊被搁置在他干净的锁骨处,可以感觉出细致的骨头带来的凹凸,却一点也不难受。似乎是夜晚的温度,造就了这样舒适的皮肤间接触, 秦月不敢动,不愿意动,任着黑离背着自己下山,一路上过于寂静,听繁密的虫叫声就忽然可以想象得出头顶上那片靛色天空应该也是如此辽阔和繁忙。没有粗重的脚步声,黑离似乎是轻巧地带上自己,穿越一整片草坪,期间应该带上了花蕊的香质,再一点一点残留在后面那段细柔的路程里。
秦月忽然就意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夜晚,自己安然睡去,迷糊中某个人背上的温度,与这个过份相似。
不知道过了什么地方, 秦月不敢再睁开眼,有了想真正睡去的意念。然后颠簸忽然停止,有熟悉男子的声音:“就到这吧,再下去的地方,你走不了。”
黑离笑出声息,也不说话。 秦月感觉自己被放下,还没触及地面就又重新回到某人的背上。已经不是黑离,温度不一样,气息不一样。
男子背着自己继续往前走,一路也不说话, 秦月听到了踩在路面上的脚步声,很缓慢,很疼惜。
“秦扬。” 秦月开口。
“恩。”
“哥哥。”
“恩。”
再把脸整个埋进秦扬的颈窝里,因为不想睁开眼睛,忽然而至的眼泪只是沾湿了自己的睫毛和秦扬的整片肩膀。
“还是……不想放黑离走。”
(五)
花洛颖做好的画着黑帝图案的鞋子一直被秦月藏匿于驱魔箱子里。
虽然也去找黑离,但明显地已经刻意减少了频率,对话如同往常一样安详,黑离依旧带着孤身了然的冷艳,不说话时,却多了几分哀凉。幸而还会对 秦月笑颜相对,即使通常那些都只是嘲笑,但 秦月相信黑离眼神里那些暧昧的分量,至少有温柔和疼爱。
很快一年,花洛颖诞下男婴,取名念潼。家庭和睦,秦扬依旧温润,但秦月分明见证了他从少年到男子的逐渐蜕变,轮廓分明,安心淡泊。
平海镇谣传关于黑帝神像异变,人心惶惶,“大家看啊,黑帝神像居然在夜晚时候凭空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什么不祥之兆!”之后,玄水教大祭司派了人过来查看,沸沸扬扬。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话,声称自己在某夜看到黑帝神像,化作男儿身,却风尘妖娆,大家都知道黑帝是女神,这分明是海妖所变,其中必有凶势。黑帝女神居然被一个男人冒充,简直就是亵渎神灵。又有**讲述多年前这平海镇百姓和海妖的那场战争,海妖生性残忍诡异,那场战斗死伤无数。
于是平海镇百姓自发组织上山,在黑帝祭坛下叫嚣着要找出这神像异变的真相,被及时赶到的秦扬劝下,以驱魔师的身份向大家保证定会找出事情原由,才平息了一大群人。
那段时间, 秦月不敢去找黑离,怕他被玄水教的看见,惹上麻烦。虽然担心,也只能成天待在家里,帮花洛颖照顾念潼。
“你哥哥说已经基本上平息,不会有事的。”花洛颖安慰道。
“可是还是要给他们一个说法不是么。”
花洛颖温柔笑开,俯身看熟睡的孩子,说:“就说黑帝女神重新降临了云垂。”
“可黑离明明不是女神,男神好吧。”
花洛颖走到窗边,再转过身看着 秦月,因为背光, 秦月无法辨识她的表情,像是比平常多了些情感,然后秦月听她对自己说:“她来了就是了。”
唯一能给他机会澄清的人,亦是名女子。
花洛颖是哥哥秦扬的妻子,念潼的母亲,多年来内敛细致,安静平和。 秦月不愿意多想她这样的提醒暗示着什么,但她应该明白,若秦月把鞋子给了黑离,那么常年孤独化作神像守护这云垂的下一个人,就会是秦月。
所以即使自己真的下定决心要还黑离自由,也不愿意去猜测花洛颖其实是心怀诡计的女子。
黑帝神像异变事件才平息不久,但黑离显然不怎么在意。 秦月看见他在天未黑时已经懒散地站立在祭坛,终究百无聊赖的模样。 秦月在小声叫他,他就摆出不耐烦的表情,但还是走了过来,闷闷地问道:“你怎么还敢来,不怕村里人把当海妖附身,一起烧了。”
秦月才发现,虽然黑离这几年从来都是这样任性妄为,说话恶毒,但妖艳邪恶的气息却越来越强大,仿佛刚开始时,骨子里只是有潜在的苗子流窜,现在迅速成长,染满全身。
秦月转过身,看山坡下笼罩的那层橙黄色路途,忽然问:“黑离你上次背着我到哪了?”
“什么背到哪。”神色有些尴尬,假装听不懂地把眼神移开。
“那?”指着山坡底下某一处。
“不知道啦!”
秦月转过身面对着黑离,抬头看他还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就轻柔笑开,拿出藏在身后的鞋子,终于开口说:“这次是真的哦,让黑离去更远的地方,看的更清楚。”
后面来的风将 秦月的头发吹乱,发丝挡住了她轻浅的酒窝,眼神里却是坚定的温柔。黑离这才发现, 秦月已经把那些不合适宜的发钗卸下来,长短不齐地披散在胸前,有着少女一样,意外的美丽。
秦月拿着鞋子,而鞋子上的黑帝图案仿佛充满了魔力一般,熠熠生辉。秦月满心诚意地递上去,笑意融进眼神里:“也是心甘情愿的哦。”
黑离低眼看鞋子,头一下子埋得更深。然后他忽然冷艳笑开,说:“潼素素。”
秦月就转过身,看见了花洛颖。秦扬的妻子,念潼的母亲。
花洛颖上前,看着黑离平静说道:“黑离,那本就是你的鞋子。”
“我还认得出来。你居然将鞋子封印起来,你居然不想看到我了。”黑离抬起头来,眼神里原本桃红色的笑意就更深了些,转头看秦月,对花洛颖说:“我就等着让她从你那边,拿回来还我。”
“我对你很抱歉。让你一个人孤独守着这山,而我逃离神的职责。”
黑离就皱起眉头,轻蔑地说:“我给你鞋子,放你走,不代表你可以化身花洛颖,嫁做人妻,生儿育女。”再嫌恶似地笑开:“真打算永远不回来了?”
“不是。”
“我在这神像里看得一清二楚。多少年了,我日夜化作神像,在这祭坛等你,多希望你会从我身边路过,会看腻了这个世界回来……可惜……”
“那么……”在旁的 秦月定定看向黑离,终于开口:“一开始就知道花洛颖是我大嫂?”
黑离避开秦月的眼神,似乎有愧疚,但还是冷冷答道:“从你逃家那次就已经知道。”
“一直在骗我?好吧,我心甘情愿的。”
“这鞋子本就是我送她的,我只是让她物归原主罢了。”
秦月就站在原地无法回话,自己可以心甘情愿的把鞋子给黑离,甚至离开哥哥身边忍受常年孤独化作神像,单纯,而勇敢的,只为放他走。但如今这些单纯勇敢的想法全转变成黑离循循善诱的陷阱,原来,一直以来,黑离都在用他眼神里的假意暧昧,试图引诱自己。
才明白,心甘情愿,真是最糟蹋的方式。
花洛颖开口:“ 秦月,我很抱歉,不该把你扯进这场是非当中。”
“你该抱歉的,是秦扬,和念潼。”深吸一口气,遇上黑离依旧倔强的神情,为了堵住那些委屈的泛滥,学着黑离轻蔑说道:“善于心计的引诱,都是黑帝女神——你的本质么?”
后脑被宽厚的手掌包裹住,秦扬将有些激动的秦月轻轻拖于自己胸前,说:“ 秦月,关于洛颖的过去,我都知道。”
转头看突然出现的秦扬,面色宽容,有些惊诧地问:“那为什么?”
我对黑帝的亏欠。”秦扬放开秦月,看向黑离说:“轮回之前的我,是个魔王化身。我不属于这云垂,像海妖一样令人闻风丧胆,平海镇百姓对黑帝崇尚成风,我却对她厌恶至极。我做了太多让她觉得残忍的事情,直到发现我其实只是爱她至深,不然也不会为了她辗转千回,苦苦哀求魂界女皇,甘愿承受这一切。”
黑离听着也有些惊讶,但终究还是不屑地转过头:“你却为了一己私欲离开我。” “她与我相爱,就必须离开神职。她需要离开,就需要鞋子。云垂世界需要黑帝的守护,你是她灵魂的另外一半。你不懂吗?”再转过头安慰地看着秦月,叹息说:“而我们,平海镇仅剩的驱魔家族,要对多年前那场海妖之战所带来的亏欠负责。因为黑帝女神没有庇护她的子民,没有施法驱逐海妖,却……潼素素对黑离的亏欠,也包括在我们的责任当中。”
秦月有些模糊地重复道:“所以,由我代替花洛颖归还黑离这个亏欠么?”
黑离哈哈笑起来,眼神里那些妖息终于全部盛开,再开口时,却更为柔魅:“这么说,我和傻瓜秦月都是你们的棋子。”
“是黑帝和我各自付出的责任。”秦扬解释。
“不是责任吧。” 秦月忽然说话,走向黑离,轻声说:“是心甘情愿地想要给黑离鞋子,让他可以离开神像,看看这世界,看清楚所爱之人。无关责任,无关亏欠。是自己的意念。”
看向黑离错愕的眼神,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说道:“不管这曾经是不是你想要。现在,都是由我,我自己的意念给你的。” 也看向她的大嫂——潼素素,这个女人,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黑帝容貌。“黑帝,请我来替你吧。”
黑离终于直视秦月,眼神忽然就柔和下来,没有了过去的鬼魅,却终究由一层桃红色的雾气覆盖。再看进瞳仁里那个真诚无比的天真女子,忽然就有了疼惜和不舍。最终只是别过头闷声说:“笨蛋。”
所以黑离即使你去了更远的地方,都要记得,这光明和不束缚,不是黑帝的归还,是一名叫做秦月的女子,心甘情愿给你的自由和怜惜。
(六)
秦扬对众人澄清黑帝神像的原由,说是黑帝女神即将再次降临云垂,会给大家带来祥瑞,并不是如传说中有妖魔作怪。黑帝依旧是女神,绝对不会化身男人,也有人在此时站出来说不久前确实看见过黑帝神像,恢复了以往的漂亮精致,并无什么不妥。
风波渐渐过去,有人问起秦扬家里那名安静的姑娘,秦扬就温和应答回故乡了,竟也没有人疑虑。 秦月逐渐成长,不再满平海镇跑,闲来无聊就和侄子玩耍,日子却也平淡。今天心情不错,这苏澜城里都是亮起了万盏灯火,恍如她和他的眼。
不禁想起那名叫黑离的男子,已经可以欣慰发笑。 再看看远处山峦之间突兀的黑帝神像,竟出奇平和。
“哎,秦扬哥哥,你喜欢过黑帝女神么?”
“我喜欢的是洛颖。”
“恩。我很喜欢黑离哦。”单纯的发笑,再抱起婴篮里的念潼。 “过些日子,念潼也会走路了,他也可以像他那样去看看这云垂世界了……”
“你要知道,黑离并不是存心……”
“我知道。”被秦月轻巧打断,想起某个夜晚黑离背上的温度,就觉得那些存在都过分真实。那些轻微的,细巧的,别扭的,黑离不懂得表达的,都是真实存在的。举起念潼时,看他在明亮的灯光底下,耀眼新生。终于温柔开口说:“黑离,也是这样喜欢着我吧。”
"我忘了告诉他,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自己会心甘情愿了。”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