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如刃独自一人回到公会,一路步履匆忙,一边埋头回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帝诏使。
他隐约觉得,东方慎邪**绝非偶然。毕竟凌天阙高手如云,监牢也有帝社禁军联合守卫,非高层人员不得靠近,犯人应当是插翅难逃。而且当时将其关押之后,皇室的判决书就迟迟没有下文,他多方打听,都未得缘果,连师父都是含糊其辞,令他更感到事情蹊跷。
——或许是魂界使者出面斡旋,又或许皇室欣赏他的能力,决定给他弃暗投明、效忠新主的机会,所以才会助他脱身。照这种套路,东方慎邪要么洗白前科、要么造假身份,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以新的面貌重回云垂。
——但这一切又和谕澜殿有什么关系?毕竟在云垂十二殿中,谕澜殿司书画、司乐舞,由大公主执掌,与**几乎毫无关联。既然如此,为何这种事情,还要让帝诏使旁听?
白如刃思前想后,万般疑虑,皆不成形。莫不是庸人自扰,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呢?……
忽然,他眼前被阴影笼罩,猛地回神刹住脚步,发现自己差点撞上巡夜的士兵。一番点头致歉后,白如刃便被催促赶快回屋就寝。他来到自己的房间,在关上门的一刹那,后脑勺的马尾竟突然被拽了起来。
他猛地转身,看见东方慎邪正一脸坏笑地用锋利的指套勾起他的发丝。
“你……!”
——怪不得搜遍整个星纪城都找不到,原来这家伙根本就没有离开凌天阙!
白如刃弯身抽刀,想立刻做出攻击,就被东方慎邪用灵魂之禁束缚了身体,双手被迫向后扭去。他惊讶地看着他掏出了一块金色神格,用一个拥抱的姿势,放进了他的手心里。
“抓我抓得很辛苦吧。之前他们也在公会周边搜捕了一圈,可惜没料到我躲在皇甫堂的寝室里。”东方慎邪在白如刃耳边轻轻吐息,“本来想直接一走了之,想想你陪了我这么久,不送你点回礼过意不去,这六级日之晶就给你吧。”
“你到底……唔……”白如刃奋力挣扎,被对方捂住了嘴。东方慎邪离他太近,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就连他身上淡淡的异香,都能被感觉到。这让白如刃有强烈的排斥意,因为这个男人实在太危险了——光刃剑士从不在没有攻击或自卫能力的情况下接近敌人。
但东方慎邪没有伤害白如刃的意思,抬手放了面魂镜,接着理了理他凌乱的鬓发和衣领,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看在我给你讲了那么多奇闻异事的情面上,你就放我一马吧。我受了一位大人的委托,去护送另一位大人,我以后还会回来找你谢罪的。”
“你……”白如刃的眉头都皱成一团了,四周布满虚空结界,他愣是喊破嗓子,也没有人听得见,“你要是再敢打什么歪念头,我的散浮华可不会失手了!”
东方慎邪抬起眼眸,端详着气急败坏的白如刃,眼角眉梢笑意更深:“我向你发誓,我不会再做对云垂不利的事。我的师父,魂界女王,她们已经警告过我了,我可不想成为破坏魂界与凡间和平的历史罪人。”
“少废话,你害我受人指责,现在就将你拿下!”白如刃挣脱束缚,举起双刀,却看见东方慎邪的身影消失在月光之中:“切莫着急,后会有期……”
白如刃扑了个空,摔落了地,双刀也飞了出去。他吃力地爬起来,想起刚才一幕,气不打一处来,朝地上狠狠地擂了一拳。
窗外的月色格外清冷,就像在凌天阙监狱里,那一束总会照亮牢房的天光。
三个月前,白如刃为了时刻看守东方慎邪,直接把卧室搬到了牢房里。两人隔着一道铁栏,一道封魔结界,一起住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里,东方慎邪天天都锲而不舍地撩拨白如刃。他见白如刃不爱搭理他,便自顾自地聊起以前游历各地的所见所闻。刚开始时白如刃只听不说话,到后来东方慎邪开始卖关子,逼得白如刃不得不开口催他,东方慎邪还偏要白如刃应他几句玩笑,才把见闻继续讲述。就这样一来二往,两人慢慢搭上了话。
东方慎邪并非胡吹海侃,他确实颇有见识和阅历。更何况他舌灿莲花,故事讲得跌宕起伏,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就连后来白如刃都不禁感慨,这个家伙简直是说书人的料。
不过,东方慎邪这么黏着白如刃不是没有理由的。这理由白如刃本人也心知肚明——他对白如刃的灵魂充满了兴趣。
东方慎邪天资优越,为魂界女王座下亲传弟子,自小就在魂界长大。所以于东方慎邪而言,俗世的道德伦理,无法对他产生束缚。凡人勾心斗角,抑或栖冲业简,无关恶善好坏,都只是一种生存的方式。
当他成年之时,习成流光之术,女王便授意他为生死之门的灵魂引渡者,同时监视时空秩序。但东方慎邪心有异求,对这些公务并不上心,他的兴趣是研究神格之力。
神格之力,源自远古时代,流长至今,根植于众多习武者的灵魂之中。当初他选择跟随武宣弘,其实并无**考虑,更谈不上帮他谋反,他只是发现了他那衰老的躯壳之中,藏着一颗野心。这强烈的愿望,有着令肉体和灵魂枯木生花的念力。
但是,接下来的实验,虽让武宣弘重获力量,却进展缓慢,困死在狭小的瓶颈里,这令武宣弘和东方慎邪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天,东方慎邪看到白如刃和凌小蓓杀入暗兵重重的平海镇私宅,刀光血海中,黑发的少年目光灼然、动姿如猎豹,他才突然明白了原因。
“当时我看到你,发现你的灵魂是崭新的,充满活力,像一团火焰,熊熊燃烧。”东方慎邪对白如刃坦言“要是形容起武宣弘的灵魂,那更像是苟延残喘的烛光,堆干柴给它,它反而无法承受,会灭得更快。所以只能把木柴拆成木棍,消耗殆尽,再续新柴,周而复始。这种助燃方式,事倍功半,所以进展缓慢。”
“现在知错已经晚了,你当初就不应该趟这趟浑水。”白如刃面无表情地举起酒坛。
“哈哈,无妨。这也算是一种尝试,好让自己彻底死心。”东方慎邪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我当时被你的千刃散浮华打伤,支撑着逃到临津渡,又被你们皇甫堂副会长抓了回来。躺在船上的时候我就在想,到底哪里出了错,让我的研究一直没有进展?于是在皇甫堂亲自拷问我时,我便将我的疑惑说给他听,他不假思索地反问了我一句:你能指望在一个恶人身上发现善的力量吗?”
“哈哈哈,”一听到皇甫堂,白如刃就笑了,“这倒像是阿堂会说的话。”
“他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让我对我的研究加入了善恶的概念,可惜不能亲自感谢他。”东方慎邪说着,伸手刮了刮白如刃的脸颊,“不过……你的灵魂比皇甫堂更胜一筹。因为你经历的苦难太多,像封藏的陈酿,时间越久,酒液越清,香味越浓……”
白如刃抬头看东方慎邪,他眼底里有炽热的渴望,好像凝望着深爱的恋人。
突然,他心底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蔓延开来。这种感觉好像珠蚌被野蛮地撬开,露出脆弱的软体,在烈日之下暴晒。并不是因为对方也是男人,而是他的渴望和深爱都被物化,是透过皮囊,觊觎着灵魂,仿佛资深收藏家面对最珍贵的宝藏时那种欣喜与狂热。
但他毕竟是个大活人,被用这种目光注视,心里总有些发怵。
于是白如刃拨开他的手指,低头搅拌壶中清酒,故意回避他的目光。
高阶流光弟子能够无视肉体、拷问灵魂,东方慎邪自然也不例外。他看着不语的白如刃,心知肚明他在怕什么,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玩味的微笑。
不过,白如刃确实不高兴被东方慎邪善待,他宁愿听他骂他,或者干脆吵一架,也好过像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明明在平海镇一战,自己对他毫不留情,还打得他差点丧命,为什么这没心没肺的家伙也毫不在乎?自己的灵魂就真的这么好,好得像块肥肉,给猛虎盯上了?
他把他和东方慎邪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师父听,翊国公却是笑而不语,对东方慎邪表示认可,一点都没有白如刃期待中的拈酸吃醋。这让白如刃更郁闷了。
“师父,你说这是为什么?”
“傻徒弟,你伤了他,他不怪你,还善待于你,所以搞得你爱恨皆非,对吧?”翊国公摸摸白如刃的脑袋,“我的徒弟居然这么善良,只要与敌人干戈化帛,就一点狠劲都没了。”
“哼,”白如刃气鼓鼓地答,“如果他还是怙恶不悛,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记忆流转到现实,白如刃回过神来,发现窗外明月已经偏西。他低头翻看手中光滑的神格凝晶,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选择把它装进了包裹里。
白如刃,他是帝社影卫。这个身份除了翊国公、凌小蓓、颜霓、玄极、东方慎邪之外,基本无人知晓。若他将此公布于众,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定当不攻自破。但他绝不能这么做,否则影卫的身份也就失去了意义。他好不容易走出复仇的阴霾,来到阳光之下生活,他也不想让一切变得更糟糕。
他思前想后,打算明日一早就去找师父,将今夜之事告诉他,征求他的解决办法。
【下篇待续】